崔志强,字苍岩,号水墨樵夫、梦华堂主。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篆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西泠印社理事,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名家工作室导师等。多次出任书法国展等重大展览活动评委,并赴韩国、马来西亚、英国、法国、日本讲学及参加学术交流。出版有《当代篆刻名家精品集崔志强》、《当代著名篆刻家十人字典》、《崔志强篆刻集》、《北京七人印集》等著作、专集。
走进崔志强书法篆刻工作室,迎面一尊金丝楠达摩像——留着络腮胡须,清瘦精神,乍一看,与崔志强颇有些神似。又见其工作室墙壁上张挂许多当代名家书法,其在书画界结交之广略见一二。除了常规的笔墨纸砚,崔志强的工作室里引人关注的还有烟斗、雪茄、紫砂壶等陈设,而他养的鹦鹉时常向来人“问好”,映衬着崔志强优哉游哉的书画生活。而在书画玩赏之外,这位篆刻家还有着让人意外的爱好——无线电和无人机。日前,记者采访了这位动手能力极强的书法篆刻家,话题从他的“贪玩儿”开始。
美术文化周刊:你爱好广,朋友圈子广,收藏烟斗,玩无线电、无人机,谈谈你的收藏经历。怎么理解“玩物丧志”?
崔志强:我从小是个爱动手的孩子,是学校黑板报主力,还喜欢手工作业、泥人、绘画等。知青下乡后环境艰苦,我依然坚持扎风筝、做鸟笼。上世纪70年代回到北京,在考古队工作后爱上收藏古董,也是从那时对书画产生了兴趣,在书画之余,玩,还是最主要的。近几年,玩就集中在烟斗、雪茄、茶艺、无线电和无人机这几项上。尤其是无线电,我对天线的制作非常感兴趣,我把理论上的图纸成功变成现实的时候很有成就感,我是国家二级无线电操作员。汶川地震第二天,我和志愿者一起去做无线电通信保障。后来,因为需要治疗颈椎病,朋友送我一个小型无人机,我喜欢上了它,开始自己研究并动手制作,市场上能见到的各式旋翼的无人机,从画图纸到每个细节,我都用纯手工做过一遍,无人机技术人员也来我的工作室参观过,表示肯定。因为我爱抽烟斗,十几年前,我出门带烟斗,但是现在很多书画家在公共场合叼起了烟斗,似乎成了装饰,我反而远离它了。我爱抽雪茄,每周末国贸酒吧有个雪茄课的聚会,我常参加;由于喜欢茶,我还做自己品牌的普洱茶……
我想过,自己人生什么最多,我朋友最多。由于我玩的面儿比较宽,玩的圈子则各行各业,甚至和书画这个圈子比较远。我的座右铭是:活到老,玩到老。也许一些人说我“玩物丧志”,我则认为假如一个人的志向就是“玩”,那么何谈“丧志”?也有人说我显得心态很年轻,我认为人活着除了为国家和家庭做贡献外,最重要是需要一个好的身心。“玩”一定会带来这样的乐趣。
美术文化周刊:请你谈谈篆刻在历史上的位置?如今的创作现状怎样?
崔志强:《唐伯虎点秋香》大家都看过,其中有个桥段是:“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唐伯虎呢?”“真唐假唐,请看印上。”那时印章的作用之一是像现在的身份证。
中国篆刻从先秦到现在已经有几千年历史。所谓“印宗秦汉”,汉代是第一个高峰;元代的王冕无意中看到担夫挑着彩色石头在卖,经过雨水洗练,石头更加五彩斑斓,于是买了一担石头,回家切成小块,刻上文字——约定俗成地认为最早的文人篆刻从元代王冕开始。不过那时多是书画家写,工匠来刻。明代,篆刻出现流派,浙派、皖派等。宋代之前书画作品没有印章,我们看到那个时候书画作品上的印章都是收藏印。最早的篆刻是工匠所为,接下来是文人篆刻,明代出现流派之后,才单独成为一种艺术,仅限于极少文人之间的交流,大致是这样一个脉络。
篆刻真正形成一个庞大的艺术群体是在当代,可以说现在的篆刻是历史以来最为辉煌的年代,参与人数多,水平之高也是超越古代的。有些人可能跟我有不同意见,但我还是要说,今天的篆刻面貌之多、娴熟程度、技术水平,以及我们掌握的庞大的历史出土资料都是空前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最起码我们现代可以戴着眼镜来刻印章,今天的艺术家的艺术生命可以通过技术来延续,甚至一辈子。
美术文化周刊:谈谈你在篆刻方面从学习到成熟的过程。
崔志强:我在24岁涉猎书法篆刻,1978年11月13日刻的第一方印章是“自强不息”,那时候我知青回来待业,是给自己的鼓励和要求。当年年底结识中国社科院先秦研究所的古文字学家王培真老师,那时候的书籍很少,也很难看到印论,几乎都是老师口传心授,我也勤奋临摹古印几千方。那时很难看到刻印章的,也没有组织,西泠印社也还没有恢复,后来80年代成立北京书协,我有归宿感,为了加入书协,我给自己定目标,甚至废寝忘食得了一场大病。虽然现在我在篆刻领域还有些名气,但我只是很早就出名了,当时的时代造就了谁先学谁就先出来了,其实很惭愧。现在很多小辈的篆刻家,看到的资料、学到的技术是我们那个年代所不能比的,所以不能停留在所谓“名气”上,今天的后生才叫真正的“可畏”。
美术文化周刊:谈谈现在国外对中国古老的篆刻艺术的理解和接受、欣赏程度。
崔志强:我去国外讲学的过程中,发觉国外学生对篆刻很感兴趣,他们不认识汉字,看到的仅仅是图案,但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慨,原来汉字刻在石头上可以这么漂亮!教学的过程中他们非常感兴趣,比如教刻一个字:爱,他们会非常兴奋。原来爱有心,且甲骨文中心的造型跟人的心脏很像,甚至在讲课中他们会非常感动。
我因此很欣赏外国人看待中国篆刻中笔画的态度,我希望所有学篆刻的国人也这样欣赏篆刻——把篆刻当作整体的图形而不是单独的一个字,这样才能照顾到整体的关系,尤其学习写意篆刻,更应该打破字与字之间的关系,设计顾及整体构成。
美术文化周刊:书法隐约有南北书风,所谓北粗犷淳朴,南温雅俊逸。篆刻有地域的风格区分吗?
崔志强:现在不分南北流派,如果真要分流派的话,倒是可以说很像这个人、那个人的流派,如工稳印章学王福安的、陈巨来的。之前,大家往往认为南方人细致,刻出来的印章秀美飘逸,而北方则粗犷,或者认为北方人写字适合用碑,南方适合用帖,改革开放初期可能还比较明显,现在这种差异越来越小了,有些长相秀美乖巧的作者刻出来的印章却大气磅礴;反之北方有些看起来健壮的书家,反而做出来的作品很小巧细致。这是当代很有趣的现象,也是好现象。
粗犷的写意印风也是有时代性的,我们看之前的浙派,当时算是粗犷的、写意的,比如来楚生、齐白石,但是和今天的写意来比较,却只能说是小写意吧,现在已经突破前人。但现在依然遵循传统,有人认为现在的篆刻家不遵循传统,其实是对传统的理解太狭隘,看到掌握的传统历史资料太少,在这方面我往往提醒读者不要轻易开口批评别人,要先看看自己是否真正掌握了足够的资料。
美术文化周刊:如何处理书法与篆刻的关系?你个人是偏重于“印从书出”还是“印外求印”? 篆刻的难点在哪?
崔志强:历史上一直有“印从书出”和“印外求印”两种说法。比如吴昌硕写《石鼓文》,他的篆刻也出自那里。但现在很多优秀的篆刻作品却和作者的书法天壤之别或者完全分隔,没关系。篆刻尤其在写意印章上,完全是结构和构成的安排,而不是完全把书法套用进去。我们走在街上,所有东西或美或丑,都能带给我们艺术灵感——方的造型霸气有力量,浑圆的东西稳重温厚,“印外求印”不无道理。
篆刻技术问题是一个难点,很多人对手工艺不敏感,觉得难度大,一辈子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有些人很短时间内掌握很灵活。这不是篆刻这门技术难度的差异,而是人的差异。比如我教书法的时候,让学生看一个字帖中的一个笔画,有的能很清楚地看到它的倾斜度,有的则完全看不出。
美术文化周刊:如何处理书法、篆刻中“美”与“丑”的关系?
崔志强:“美”和“丑”是对立统一的,“美”的东西遇到“更美”,它就成了“丑”的。如果一篇书法作品只有“美”没有“丑”,在鉴赏它的时候,除了美,我们还能感受到什么?整体章法需要松紧结合、拉伸缩短,这之间就产生“美”“丑”对比,每个字都会跟周围产生语言和呼应,才有韵律。
现在一些书家写“丑书”,要分几种情况来看待:一方面很可能因为他只会写“丑”;一方面是有人给他的误导,比如他看到一件作品,以为那样胡写就能参展,一旦这样的书家有一点点地位,他写什么别人都说好,就误导了很多观众。我认为以“丑”为傲,没有任何“美”的关系呼应,这种是不可取的。而有些人对当代大家有意识处理出来的“丑”,简单认为这便是“丑书”,其实对艺术家从历史资料中汲取到的创作营养没有深入了解。
举个例子,对于毕加索,我认为95%以上的人看不懂,但因为他是毕加索,却都说好,假如现代人画成毕加索那样,大家则认为那是“丑”。现在的欣赏者的水平大部分属于这个层次,而这种欣赏层次会带给初学者困惑,比如他们创作出来一件作品给一些观众看,会说不好;但给专业人看,则认为很好。这种矛盾也没法调和,我们专业人的使命是什么?其实就是希望引导受众能看得懂,提高审美层次。
总体上,我对中国书法篆刻很看好,因为我们这个时代是前所未有的,其实我们现在的创作是超越古人、独立到古人之外的,也应该是出大师的时代,当然,创作者们仍然需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