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中原
经常听到一句话,说理论如果不能服务于创作,这种理论就是无用的理论。这句话是套用一句通行的哲学术语:理论为实践服务。理论当然可以为实践服务,但不等于理论专为实践服务。同理,理论可以为创作服务,但不等于只为创作服务。因为,理论从来就不是创作的附庸,理论是独立的。
理论代表着一种高级的理性思维,这是人类文明进入成熟时期的一种表征,标志着文艺的自觉。文艺理论家可以兼创作家,但更多是独立的理论家。理论家是否从事创作,不影响其作为理论家的价值。判断理论是否有价值,不是看理论家是否从事文艺创作,甚至不是看其理论是否能服务于创作,而是看其对理论本身的促进作用。古今中外的伟大理论家,都未必是甚至根本就不是实践家或创作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是哲学家、美学家、文艺理论家,但不是文艺创作家,他们不从事创作,但不影响其文艺理论上的造诣。如果认为他们不从事文艺创作就不懂文艺,那当然是谬误。
书画界尤为盛行一种奇谈怪论,以为不搞创作,就根本不懂艺术;不为创作服务的理论,就是无用的理论。这个观点的逻辑是:理论依附于创作,是为创作服务而诞生的。言下之意,创作者认可的理论,才是好的理论,反之则不是。其实,懂与不懂,和做与不做完全是两回事。懂的不一定做,做的不一定懂。如果认为一定要成为罪犯才能懂犯罪心理学,那岂不是很荒唐?
书画界现在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现象:书画家读博士,但书画博士不研究学术,而真正的学术研究者又不屑于读博士。书画家读博士,无可厚非,但除了书画,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学科的博士还能不搞研究而专搞创作。文学博士更多是文艺理论研究而不是文学创作,美术学博士更多是美术学研究而不是美术创作,电影学博士更多是电影研究而不是拍电影。“书画博士”成为了一种时髦,所以,不但理论成了创作的附庸,连博士也成为了创作的附庸。博士跟创作有必然关系吗?没有,博士只与学科研究有关,与创作无关。评价一个博士是否合格的标准不是看他的创作,而是看他的理论研究水平。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博士创作是满分,而理论研究不合格,那么这个博士应该属于不合格的,但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
理论可以指导创作,但没有义务为创作服务,更不是创作的附庸。因而,那些动辄要求理论家要去搞创作的人,不但没有丝毫逻辑支撑,而且还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让文艺理论家都去搞创作,谁还来搞理论研究?都去搞创作了,创作家还吃什么饭?
理论可以分为很多种,有关于创作的理论,有关于美学的理论,有关于史学的理论,等等,只有关于创作的理论,才能说和创作有关。但是,我们今天对理论的理解,已经大大狭隘化了,仅仅将理论等同于创作的理论,因而将理论作为了创作的附庸。
此种逻辑思维,也将懂艺术和懂艺术创作画了等号,进而将懂艺术创作和懂理论之间画上了等号。言下之意,艺术家就都是理论家?只有艺术家才是合格的艺术理论家?不当艺术家,就不能是合格的理论家?我想,即便是艺术家本身,也会觉得这个逻辑很荒唐。
当然,此种逻辑思维也暗含了文艺界对当今文艺理论本身的不满。今天的文艺理论大多是西方的舶来品,用西方理论生硬嫁接于中国本土的文艺当中,形成了一种既非中国又非西方的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的所谓理论。此种理论,多充满了西方拗口艰涩的学术名词,尤其被很多学院教授发挥到极致,空洞、冗长、枯燥,读来一头雾水,勿要说对创作没有指导意义,就是对理论本身也无多大作用。一些学院教授生产的所谓理论,大多是为评职称或搞课题而炮制,离真正意义上的理论尚有很大距离。
(作者系青年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