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永安 本报实习记者 王帆
中国动画自诞生之初就有挖掘传统文化的传统。国产动画在艺术格调与审美情趣特别是美术风格上都有对传统艺术的传承和借鉴。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大众审美取向的变化,特别是从小就看着日韩动漫长大的新一代成为时下动画观众的主流,国产动画越来越有抛弃传统视觉元素的趋势。
凸显东方诗性与造型优势,做原创动画,强调数字时代的人文关怀,做具有中国人文精神的动画,这是我们应该发挥的优势,也是区别于日韩美风格的教学与创作之路。
一方面,动画制作需要长时间的实践积累,另一方面,大量毕业生面临生存压力从而转向高收入的游戏产业;另外,当下很多投资人不愿把大资金投入到动画制作中来,他们大多盼望少投入、快产出、高回报。
“极具中国民族特色的剪纸风格角色形象在新版中不复存在,葫芦娃从皮肤黝黑、不屈不挠的小小男子汉,变成了夸张眼线、美瞳、滤镜、十级磨皮的呆萌宝宝,被不少观众吐槽明明是戴着头套的大头儿子……蝎子精和蛇精也打了玻尿酸重新返场,成了剧中的喜剧担当。” 日前,计划推出260集的《新葫芦兄弟》在播出第一季前26集后暂停更新播出,媒体聚焦之下的这一经典动画改编,甫一亮相便引来众多争议。尽管在网络播放平台爱奇艺上《新葫芦兄弟》点击量已达3.93亿,电视首播收视率也领先于同时段其他节目,但在豆瓣上的评分仅有3.5分,与高达8.7分的老版差距悬殊。如前所述,除了对剧情的吐槽,新版画风和人物造型一改经典版本的形象,不仅带有鲜明的电脑制作风格,而且顺应当下国产动漫流行的“呆萌”“幼稚化”,让不少成年观众不吐不快。
稍早于新版葫芦娃与观众见面的国产动画电影《大鱼海棠》则在热捧和热议中票房高涨,据称目前已超过5亿元人民币。在各种议论声中,有人认为其画风制作精良,但情节简单缺少内涵,同时也有人指出,所谓好的画风,不过是模仿了日本宫崎骏动画的风格,并不能说明国产动画有了新的提升。
国产动画今昔之变体现在哪些方面?当前动画制作、发行等流程对作品本身产生的影响是什么?传统动画片中国画、书法等美术元素难以再现的原因是什么?动画专业人才培养机制有哪些新特点?中国动画如何形成有民族特点和文化自信的审美追求?进而言之,国产动画将为新一代中国儿童留下怎样的审美印记?在吐槽背后的这些问题,更为值得关注。
乐于翻拍,却难接续传统
上世纪的孙悟空、黑猫警长、葫芦娃等堪称中国动漫经典形象,近年来, 喜羊羊、灰太狼、熊大、熊二等形象不断在电视屏幕亮相,尽管伴随争议,却也已然成为新时期儿童的童年印记。与此同时,在优质内容严重短缺、市场需求空间巨大的现实之下,曾经的经典IP也被反复开发。2015年,最初不被看好的3D动画电影《大圣归来》获得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似乎也给这种尝试注入了新的动力,然而改编动画多以失败告终,能够续写辉煌者毕竟凤毛麟角。
面对传统和经典元素,新时期的动画制作如何改编创新?中国美术学院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副院长苏夏认为,凸显东方诗性与造型优势,做原创动画,强调数字时代的人文关怀,做具有中国人文精神的动画,这是我们应该发挥的优势,也是区别于日韩美风格的教学与创作之路。
中央新影集团动画部美术设计师何嵘说,中国动画自诞生之初就有挖掘传统文化的传统,比如从中国古典文学、民间传说中吸取养分,许多国产优秀动画的剧本都改编自经典文本,而国产动画在艺术格调与审美情趣特别是美术风格上都有对传统艺术的传承和借鉴。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大众审美取向的变化,特别是从小就看着日韩动漫长大的新一代成为时下动画观众的主流,国产动画越来越有抛弃传统视觉元素的趋势。“传统文化特别是传统视觉元素难以延续的深层原因,不能说是单方面的,其中有着比较复杂的因素,比如世界文化的大融合,新兴科技的急速发展,多重信息呈几何级数的大爆发等。”何嵘说。
如何嵘所言,复杂的社会、文化以及经济背景造成了国产动画制作及受众的渐变。上世纪借助中国水墨画、工笔画,乃至剪纸、书法等元素和技法创作的动画样式逐渐式微以致销声匿迹,除了一批优秀的动画艺术家、美术家年事已高相继辞世、创作者稀缺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新的商业环境下,精雕细琢的精品动画在客观上已经难以生存。北京电影学院副校长、中国动画研究院院长孙立军表示,传统动画电影使用的是传统的胶片工艺,这种工艺现在已不再使用;过去制作的动画依靠举国体制,不用考虑市场因素,对投资回报没有迫切的要求;此外,传统影片一年只能制作10分钟到几十分钟,对于现代动画产业来说,这样的制作周期显然无法满足今天的市场需求。
当前,国产动画除了需要收视率以及票房数据外,更重要的变化体现在动画片产业化进程的加速及周边衍生产品的生产开发。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经典难以为继,但翻拍经典却十分热闹。经典形象深入人心,便于获得传播和商业效应,“只有这样的大IP才能吸引到资金来制作,而投资的人一定是以赚钱为目的,所以投入不可能很多,按照传统的形式、概念来制作新版的动画显然是不现实的。”有业界人士直言。
表象背后,
多重制约因素待正视
面对议论甚至否定,一位曾经参与《大鱼海棠》中期制作的动画师不无委屈地对记者表示:“普通观众完全不了解动画背后的复杂程度,只根据最终的画面来一味指责,而不去考虑我们背后付出的努力与条件的限制,这是有些不公平的。”
目前国产动画片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原创项目,从故事到角色造型再到美术风格都是原创的;第二类为改编项目,也就是依据某些已有的文学作品或漫画作品改编。有从业专家介绍,完整的动画片大致可分为动画短片、动画电视系列片和动画影院片。完成一个90分钟的动画电影需要3到4年的时间,一个52集的系列动画片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以国产主流影院动画为例,其制作流程分为前、中、后三期,前期又分为若干阶段,包括项目策划阶段,编写剧本,规划主创人员;寻找项目投资人,筹划资金阶段;正式立项,组建创作剧组,确认主创阶段;主创人员依据已经确定的剧本开始就角色造型、美术风格、场景进行一系列的设计,音乐创作阶段;导演或专门人员依据确定好的文学剧本和分镜文字剧本开始绘制故事版等。中期分为设计稿绘制;原画绘制(二维),三维建模,调材质,打光,调动作;背景绘制(二维),三维建场景;动画监督(修型),加动画(二维),三维动画帧生成;动画检查,总校对等阶段。后期则包括动画扫描,上色,色检(二维);动画和背景合成(二维)角色与场景合成(三维);配音,配乐,动效以及全片完成几个阶段。电视动画的制作比动画电影略简单,但制作步骤大体相似,都需要充足的时间与资金的支持。在直接的因素层面,时间和资金这两方面的制约尤为突出。
《新葫芦兄弟》出品人之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业务负责人郑虎结合“葫芦兄弟”再创作收到的反馈意见对媒体表示,“随着时代的发展,动漫的传播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是电视与网络同步播出,另一方面则是老观众已经成年,亟须集体怀旧;小观众则还没成气候。如此多元化的需求,我们需要更充分地顾及全年龄段的创作,国际上叫‘全龄动漫’,这是一项有待攻克的难题。”除了时间和资金、观众群体的变化,对于动漫概念的理解,以及国际动漫多元形式的引入等都要求国产动画在创意、制作等多方面作出调整。
解决瓶颈,
人才结构亟须完善
“长达12年的制作周期”是舆论对于《大鱼海棠》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影片两位导演梁旋和张春日前对媒体表示,面对创作中的困境,他们不得不寻求韩国团队的支持。在他们看来,中国动画产业仍处于拓荒时期,最大的问题不是资金,动画制作人才特别是中期制作人才匮乏才是制约中国动画产业发展的重要瓶颈。“人才是决定中国动画发展的基础,只有培养好行业内的人才,让更多之前可能会从这个行业流失的人重新回到这个行业,才能让观众看到更多具有中国特色的动画电影。”
早在1952年,北京电影学院即设有美术系动画专业,培养了几代动画人才。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李剑平认为,扎实的专业技能培养非常重要,所有技术的掌握都是为了实现艺术的追求,因此要培养艺术创新思维,用新的审美和价值观来挖掘中国不同地区、不同时期、不同民族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宝库,用具有鲜明中国风格的动画片向全世界展现中国的美丽。“动画制作是上百人甚至上千人协作完成的一项工程,即使有一两个有情怀的人也无济于事。”孙立军坦言,北京电影学院对于动画人才的培养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现在的变化主要在于,一方面市场需求和资金左右着创作的方向,致使许多好的创意没有办法真正实现;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学生盲目地认为动画好玩有趣,而对其复杂的工艺、全面的知识和素养要求,以及学习过程的艰辛等准备不足。
“虽然全国上下开设动画专业的高校很多,但毕业后马上就可以真正投入动画专业制作的人员却是十分有限的。一方面,动画制作需要长时间的实践积累,另一方面,大量毕业生面临生存压力从而转向高收入的游戏产业;另外,当下很多投资人不愿把大资金投入到动画制作中来,他们大多盼望少投入、快产出、高回报。这是不符合艺术和商业规律的。出于同样的考虑,有才华的作者由于没有高的回报或剧本转换成动画成片的效果不佳等问题,不愿参与动画故事和剧本的创作,也就从根本上使得国产动画先天贫血。”何嵘进一步解释道。
孙立军表示,近年来,扶持国产动漫产业的相关政策和项目也在不断落地,但却很难完全落实到具体的创作者本人,而且缺少可持续性。当前,动漫行业的商业模式是“扶大不扶小”,规模越大的企业扶持的力度越大。动画行业既要求团队作业,也是一个创意产业,好的创意往往来源于一两个人,但是现在对一两个年轻人的小团队扶持力度远远不够,只是杯水车薪。“近几年来,国产动画电影票房不断增长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投资者的热情,但国产动画的制作环境还亟待改善。很多拥有优秀动画创意的人才往往迫于生存压力和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迷茫,转而从事其他领域。一方面,需要建立公平良好的动画产业市场环境,让大家的投入有足够的回报,才能有持续的动力,另一方面,警惕现在一些画面质量不高、制作简陋的动画片流入市场。除了制作者本身的种种因素之外,国家监管部门的严格把关控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孙立军呼吁。